一、台下精密筹备,台上激情汹涌
谭飞:欢迎江苏省昆剧院的优秀花脸演员赵于涛来到《四味毒叔》。
赵于涛:谭老师你好。
谭飞:欢迎,我对赵于涛的感觉就是长得很方正,我觉得适合演青年鲁智深。
赵于涛:对,我就是应行花脸。
谭飞:外形跟那个形象确实挺像的。那么我注意到省昆搞了一个《眷江城·九转货郎儿》的武汉公演,你是第一个开口献唱的演员,这个不得了,第一个开口的,当时打头阵心情怎么样?紧张吗?
赵于涛:紧张,肯定紧张,因为我们接到任务的时候,就怀着一个我们对武汉的人民一个崇敬的心情,敬服武汉的这些医生。
谭飞:武汉的这些抗疫英雄。
赵于涛:对,然后其实我每次都是做开场的,比如说我们的“春风上巳天”的《世说新语》,比如说我们的《桃花扇》一戏两看,我都是第一出戏,所以说这个打头阵是一直是延续的,但是作为武汉这次去演出来说,其实意义不一样,所以心里面是很激动的,就怕我上场去唱的时候,嗓子不好什么,对。
谭飞:有些焦虑,有些紧张。
赵于涛:对,有些紧张的,但是总体来说在武汉的首演还是不错的。
谭飞:那你觉得你能献唱《眷江城·九转货郎儿》总体的原因是什么?
赵于涛:其实我们昆曲对这个唱比较讲究,那么这也是经过我们的编剧,根据编剧罗周,根据我们的音乐设计迟凌云老师他们编排的,他会分每一个行当,然后分每个人的音区,根据每个人不同的音区,不同的行当他来定,那么当时就定的我唱《九转货郎儿》唱第一支曲。
谭飞:这个还是根据你的特点,它的这种分配也是非常讲究的。
赵于涛:非常讲究的,我刚才已经说了,根据行当,根据音区,因为比如说我们昆曲,我唱第一支曲子的话,我要是一上去没有体现出这个疫情来势汹汹那种感觉。
谭飞:你定那个调,定气氛。
赵于涛:对,就是我们的罗周老师跟迟老师他们定的时候,这个疫情来势汹汹,从一个很平和的一个快要过年的时候,然后突然疫情来势汹汹,他就用花脸的音把气氛给调上去,调上去以后形成了我们的医护人员,包括社区的工作人员等等各个行业的人员的音乐形象,然后通过这支曲子给呈现出来。
谭飞:而且我觉得可能你的形象气质打头阵,给人的感觉就是有力量,有一种力量感,让人觉得有种安全感。
赵于涛:对,这是第一支曲子,其实我在第六支曲子里面跟我的师哥孙晶还有一个对唱《六转》,对,也是比较激昂的。
谭飞:是,因为你整个形象气质都是比较阳刚的,感觉是比较积极向上的、正能量的。我听说《眷江城》也要在紫金大戏院复排了。
赵于涛:对,其实已经复排了。
谭飞:而且你不光是台前还是幕后的副导演,那我想知道,因为影视的副导演干什么,我们是比较了解的,那这个昆曲的副导演主要是干什么的?
赵于涛:其实一开始是由昆剧院的领导施院长,施夏明院长,他安排我跟我师哥孙晶作为副导演,那我们更多的是跟韩剑英导演学习,那么在韩剑英导演有其他工作的时候,我们副导演会召集大家排练,然后有一些细节的东西,我们也可以提前先排一排,先抠抠戏。
谭飞:做点辅助。
赵于涛:对,主要还是跟韩剑英导演学习。那么这次复排主要是施院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,带领我们的B组人员进行排练。那么这一次是我们下面可能还会有巡演,然后我们把B组人员,这次我们是献礼100周年,那么我们演出季里面,在江苏紫金大戏院有演出,主要我就是负责副导演的任务,把B组的人员排出来。
谭飞:你怎么平衡演员跟你的副导演、角色的一个平衡的?
赵于涛:其实我觉得是演员是我的本身。
谭飞:对,最重要的还是演员。
赵于涛:那么导演是我学习的方向。
二、困顿十三年,一朝现英姿
谭飞:那么我们知道戏曲演员都会经历倒仓这个时期,您的倒仓长达13年,相当于13年你都没法演出,不适合。那作为靠嗓子吃饭的戏曲演员,怎么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?
赵于涛:那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。
谭飞:非常痛苦。
赵于涛:其实我是属于戏曲演员里面倒仓比较严重的,比较厉害的。
谭飞:13年,很长。
赵于涛:一般我们班有同学一个晚上倒仓过来的。
谭飞:一个晚上就过来了?
赵于涛:对,就是现在无锡锡剧团的王子瑜,以前也是我们的同学,他一个晚上就倒过来了,那么有的人一年、两年也倒过来了。但是作为我来说,我是进了学校。
谭飞:就开始倒仓。
赵于涛:13岁进学校就开始倒仓。到了26岁才开始说嗓子开始有音了。
谭飞:这个什么原因?是个体差异?还是有其他原因?
赵于涛:这个都不好说,这是我们一个人的身体的一个因素,有的人一辈子倒不过来。
谭飞:就相当于变音,是不是给观众解释一下什么叫倒仓?是不是相当于变声?
赵于涛:倒仓就是变声,对,我们从童声开始慢慢变。
赵于涛:声线变粗,但是嗓音上不去。
谭飞:唱不了高音。
赵于涛:对,这是第一个阶段。第二个阶段,就是开始有一点点音了,他就开始声音呲花。就我跟谭老师您说话,一下子就会有这样的声音出来,呲花冒嚎,这是第二个过程。
谭飞:声音出来就被吃掉了。
赵于涛:对,它就等于像声音撕裂一样的,对,这就是第二个过程。然后我是26岁的时候,其实是第一个过程刚刚结束,然后往后面还是慢慢慢慢开始,到近几年嗓音才开始好。
谭飞:所以真不容易。
赵于涛:因为那一阶段其实是一个。
谭飞:还是很苦闷吧?
赵于涛:不是很苦闷,是很憋屈。因为很多的演出,很多的声音。
谭飞:没法参与了。
赵于涛:没有办法,演出没有演的,因为一安排演出就会有领导,就会有老师,有人说他嗓子不行,怎么能让他上呢?然后往往就是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,是其实觉得很委屈很憋屈,然后还有一些自己苦恼,自己我想上,我在排练场练功的时候,我想上,自己上不去,也苦恼。自己跟自己有阵子也苦恼。
谭飞:那有没有想过转行?
赵于涛:想过。
谭飞:因为这个其实对自己肯定冲击特别大,家里人也会劝你吗?
赵于涛:家里面人我的父母是比较传统的,他们倒没有,但是作为我们现在年轻人来说,想法很多,这个花花世界很多,其实在我出戏校三四年左右的时间,那时候是想着转行了,我可能那时候就想着,因为有朋友在国外,就想让我到国外去,我做哪一行可能都比这一行强。因为没有太多的声音会说我,也不可能有这么枯燥乏味的练功、练功房这些,那时候是这样想的。但是后来真想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发现,其实我还是喜欢这个舞台。
谭飞:你还是热爱这个东西。
赵于涛:还是喜欢这个舞台。
谭飞:看到那个灯光打过来,观众的掌声还是很兴奋。
赵于涛:我不管说嗓音呲花,但是你给我演出一场,我会在我那个阶段百分百地去努力。努力了过后,可能有观众觉得不是太好,但是也会有一些观众很喜欢,只要有那几个观众喜欢,我觉得这个就是值得的。
谭飞:看得出你眼睛中的信念。
三、一颗心碎、一面镜圆
谭飞:那么再说到《白罗衫·诘父》这出戏情节之跌宕起伏,在昆剧中很少,因为昆剧很少有这样的,其中因为徐继祖跟徐能父子的命运纠葛,是非好恶的摆弄,亲情法理的挣扎,被称为中国戏曲的《哈姆雷特》,这跟莎士比亚可以齐名了,那作为扮演者,你如何看待徐能?你认为最打动你的是什么?
赵于涛:刚刚学的时候,我没有一点点打动。
谭飞:那时候小嘛,可能理解不了人生的那个。
赵于涛:那时候小,因为学这出戏的时候也有老师,也有朋友说,你这么早去学这出戏,就跟我们学关公戏一样,你这么早去学这出戏,你能唱得好吗?然后我就跟我老师跟我恩师赵坚老师说,我要学这个戏,老师说好,但是我就跟他说了,我说有人讲说我们现在学可能太早了,老师说没事先把它学下来,学了再说,那时候我就跟着老师就把这出戏学了,是在2008年左右开始演,那个时候还没结婚,演到最后也就这个样子。
谭飞:人生的阅历都没有,啥都没有。
赵于涛:我就觉得没有什么。
谭飞:你唱词也唱不出来它的意思。
赵于涛:对,那个“儿啊”就是正常的唱“儿啊”,觉得没有什么。
谭飞:但是你当了父亲的时候再唱“儿啊”什么的。
赵于涛:对,当了父亲以后那就不一样了。我记得是我们三、四年前在苏州演了一场,我是因为那时候有自己的儿子了。
谭飞:那是含着眼泪。
赵于涛:不是含着眼泪,是在台上跟施夏明对的时候。
谭飞:掉泪了。
赵于涛:在台上没掉,就触动我,对过是我的儿子,他要杀了我。
谭飞:弑父。
赵于涛:要杀了我这个养父,但是我那时候就想着,我把我儿子养这么大,会是什么样子?就开始联想到了。
谭飞:一下就能理解这个人物了。
赵于涛:对,完了以后我下场,施夏明下场以后他会有一段唱,他唱的那一段我就哭了那一段,我下场自己就一个人背着,就整个收不回来。
谭飞:就进入角色了。
赵于涛:对,一下子就整个就收不回来。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,从那个时候开始演徐能这个人物的时候,我就越来越体会徐能当时的那种纠葛,但是我觉得这个人也是很伟大的,你也不要亲手处决了我,我自己自缢。我养你这么长时间,一开始想着要走,但是你说国法难容的时候,好,我还是理解你,我觉得这个还是伟大的。
谭飞:所以你觉得一个戏曲演员,其实也是经过人生阅历后,才能理解那些剧目,特别那些传统剧目或者讲人性的东西。
赵于涛:对,就其实你年纪不大,你没到那个时候,理解不到的。
谭飞:你唱那个唱腔,你只能唱个词儿本身,唱不到它里面的意义。
赵于涛:对,你说他对他也对,但是你没有那个味道。
谭飞:所以观众就没有感觉,进不去。
赵于涛:对的。
四、紧靠传统底蕴,走出创新之路
谭飞:那么《芦花荡》《钟馗嫁妹》《冥判》都是传统昆曲花脸的经典剧目,而你也排演过不少像《梅兰芳·当年梅郎》这样的现代昆曲。那么表演传统昆曲和现代昆曲,在你看来哪个更有难度?你对现代昆曲的看法是什么?
赵于涛:现在来说我已经克服了,作为刚刚学戏的时候,我觉得不管是传统戏还是现代戏,当然那时候是不了解现代戏是什么样,昆剧的现代戏是什么样,当时就觉得传统戏难。但是我们从2019年开始排《梅兰芳·当年梅郎》的时候,我就很排斥、很抵触现代戏,为什么要我们弄一个现代戏?因为走路都不会走,一走路就是我们的台步。
谭飞:你们以前身法、台步是那么要求的,现在得正常走。
赵于涛:对,一出来一工架说着话的时候,我的工架开始起来了,但是它现代戏不又不能有工架。
谭飞:他们也说了一段子,说相声演员为什么演戏不好看?就是因为相声演员只能站着说,让他边走边说他就不行,有童子功的都是这样。
赵于涛:是,所以那个时候其实我是里面抵触比较大的,包括排《眷江城》的时候,因为排《梅兰芳·当年梅郎》的时候,后面开始排排排,进入了,也没有太多的声音了,就觉得还行。但是排到《眷江城》的时候,刚开始的时候我说从我们的韵白开始,定好是什么样子的,其实那时候还是抵触的,但是后来排排排,就自然而然就顺了。因为我们有了传统的底子在,其实走现代的东西并不是那么的难,只需要我们有我们更多的传统戏的手法,跟我们现代的一个放松的演戏的状态结合起来就可以了。但是如果说你没有传统,你就直接演现代戏,那也是不行的。
谭飞:而且你觉得现代戏它也不是违和的,不是说非得硬造出一种感觉,就是说根据传统植根它之上的一种感觉。
赵于涛:对,就比如说我们《眷江城》里面,我们《眷江城》里面开车,开车那司机他开车怎么开?你用现代的手法开车我不能弄一辆汽车到台上去,那么我们可能就会有我们的传统的,你比如说我们的端膀,端起来我手一握,它就是个方向盘,我手往下一拉就是一个手刹。
谭飞:这还蛮生动的。
赵于涛:对,这就是依靠传统来演我们的现代戏。
五、不入昆曲,不知花脸之美
谭飞:那么你专攻净行这么多年,当时入行是什么契机?为何会选择净行花脸这个行当?但是看形象确实也合适。
赵于涛:这个形象是比较的胖,脸比较的圆,勾我们花脸,其实也是比较好的。当时来学戏的时候。
谭飞:看来我也适合搞这个花脸,我跟你脸差不多大。
赵于涛:也没有,其实比较适合勾花脸。其实是一个缘分,跟我老师,因为我的恩师赵坚先生也是如皋人。
谭飞:既是同乡,也是本家的前辈。
赵于涛:对,我也是如皋人,其实里面有一个很有缘分的故事,就是因为赵坚老师的父亲那时候摔伤,然后下来乘凉,那么我那时候又小,赵坚老师他的妹妹就问我,你会不会唱歌,我说会唱那就唱了。
谭飞:我插一句,我觉得赵于涛小时候一定特招老人,长得虎头虎脑的,那个时候都说像潘冬子,这老人家一看这小伙子机灵,你其实还有一点像小岳岳,但是你比他帅一些。
赵于涛:是这样吗?我的天哪。
谭飞:再学一下。
赵于涛:我的天哪,没有,其实我也很喜欢他。那个时候正好是赵坚老师他妹妹带着父亲下来乘凉,那我也是放暑假,我也在那儿写作业,也在乘凉,她说你唱一个,挺好玩的,小胖子你唱唱歌,那我就唱了,那时候嗓子好,那就随便去唱,那就唱了。
谭飞:那也没什么心理障碍。
赵于涛:对,然后就唱了,第一天唱完了,说带你到南京去学戏。因为那时候我们家是属于地方的,如皋是个小地方。
谭飞:经济也不是特别发达。
赵于涛:对,听到南京都知道,因为南京是省会,南京都知道,然后要到大地方来。然后就跟赵老师搭上了,他正好那一年过年回家,然后就过来看我了。那时候见赵老师怕,赵老师就像一个黑帮老大一样的,一个光头,他眼睛瞪着这样子。
谭飞:小孩一看可能会有点怕。
赵于涛:对。然后那一年正好我们昆剧班也招过生了,1998年,然后说去考京剧,因为京剧它基本上每年都招的,好吧,就准备去考京剧。然后后开过年过来,3月份的时候,赵坚老师一打电话过来说,赶紧到苏州考试,昆剧班补招几个人,你赶紧去考试。那么就那一次考试就考过来了,就进入到昆剧班。
谭飞:所以赵老师就是如父如师,就又是师又是父。
赵于涛:对。所以在2019年的时候,因为前面一直跟老师说这个事,老师不同意,说拜师,因为我从进学校开始就是老师教的,这也是缘分,第一节课就是赵坚老师给我们开的课《芦花荡》,那么就出了学校以后就一直跟老师说要拜师,但是这个老师说先不拜,当时不知道为什么,后来老师跟我们讲你要是拜了我,有一些老师他就不会再教了。
谭飞:他是为了你的前途。
赵于涛:对。
谭飞:我还怕是因为你的水平还不够。
赵于涛:不是,老师是为我着想。到了2019年的时候我就跟老师说,我说老师,要拜师了,然后老师还是不同意,经过了跟他商量,反复琢磨,老师同意了。然后在2019年我就举办了一个拜师仪式,对,拜在了赵坚老师的门下。
谭飞:那么戏曲行业讲的一句话叫戏比天大,我们知道戏曲演员平时辛苦,三伏天还得穿戏服,刚才你给我讲了说是有一次排练演出瘦了14斤,这个再给大家分享一下。
赵于涛:也是在2019年的拜师,5月19号是我拜师的日子,就我拜赵坚老师,那么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、很重要的事情,然后我不能演砸了。其实我是从2018年年底就开始慢慢在动,但是2019年的年初,过完年过来,3月份、4月份这两个月,我就不停地练功,每天一遍到两遍,然后穿着我们的服装,就是我有练功的服装,只要一遍戏下来,我里面的衬衣拧出来全是汗水。就那一阶段晚上我是不吃主食,碳水的一些东西。
谭飞:就饱吹饿唱。
赵于涛:对,就为了减肥把它减下去。
谭飞:就体型得吻合。
赵于涛:对,我的身体太胖了,我那时候有180斤,然后就那一段时间我一下子减掉了14斤。
谭飞:那还是需要毅力。那么除了这一些,包括说《钟馗嫁妹》你行头都是十几斤重,特别重。
赵于涛:他是一个特定的人物,他是进京赶考途中是中邪了,所以他都是鸡胸,然后肩是宽的,然后屁股是凸出去的,所以我们有假胸、假肩膀、假屁股。所以他那个人物出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相。
谭飞:所以那个体型就是像年画的那种体型。
赵于涛:对,他全是斜的相,他不像正的。
谭飞:那学戏还有什么困难,除了刚才说这些?
赵于涛:其实就是坚持,因为我们戏曲演员有一句话就是,一天不练自己知道,两天不练,师父知道。
谭飞:三天不练,观众知道。
赵于涛:三天不练,观众就知道了。这就是一个坚持,坚持在我们的排练场,不停地压腿、跑圆场,其实是非常非常枯燥的,但是你坚持下来了。
谭飞:那你每天得练多长时间?
赵于涛:像我们现在,因为演出多,它有的时候。
谭飞:以赛代练了。
赵于涛:对,就以演代练,但是有的时候我会在这边练的时候,我一般在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。
谭飞:这活动量还是挺大的。
赵于涛:因为你不动的话不行,不动你演不起来。你走路都不会走。然后你一踢腿踢在这儿,那人家一看你这个。
谭飞:身法台步就不对了。
赵于涛:整个感觉就不对了。
六、群鬼欢腾满堂彩,非遗艺术扣心弦
谭飞:那么再说到《钟馗嫁妹》也是经典剧目,听说您跟这个戏很有缘,拜师仪式也演了,还凭着这出戏参加了一个由文旅部主办的全国展演。那你给我们讲讲为什么会选这出戏?它有什么特殊之处呢?
赵于涛:这个戏是我在学校学的,那么2008年的时候我举办第一次个人专场,演了一次以后就一直没再演过。这个其实怎么说,对这出戏的要求非常非常高。不光是钟馗要求高,他还需要有好的驴夫鬼,有边上好几个鬼的都要好。
谭飞:就一个群像都要好。
赵于涛:一个群像,因为我们南派这边的《钟馗嫁妹》,他需要群像,然后光你一个人好,跟驴夫鬼好,那也不行,后面也不好,那后面好你钟馗不好那也不行,所以就一直很难。然后其实也经过我们出了学校以后,我的一些师兄弟他不再干这一行了,那么就会有很多的角色就没有人。
谭飞:有点凋零,找不到合适的人。
赵于涛:对,就一直没有演起来,那么也是在2018年的时候,正正好好一个朋友说演《钟馗嫁妹》,拜师的时候弄一个《钟馗嫁妹》,我当时还在想,《钟馗嫁妹》我要拿不下来,也没有好的底围子也没有。然后我要练功要好好练,因为《钟馗嫁妹》太吃功了,然后纠结再三。一开始我想自己报《冥判》这个戏,《冥判》因为是文戏知道吗?带一点点武的,但是说不行,拿不住。拜师仪式上面必须要的。
谭飞:那么大场合要有一个特别的东西。
赵于涛:对,要一个特别的东西。后来就选了,然后再跟我们的这帮师兄弟再召集他们,我要演这场戏,要麻烦你们。他们文的师兄他们也过来跟着一块练功,所以这就是比较难的。所以我们这一波同学的同学情也是非常好的。
谭飞:是靠着同学的帮忙。
赵于涛:对,一召集他们就过来了,然后练功。然后就选了这出戏,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练功,一直到5月19号展现。那么在5月19号拜师上面演出也是非常顺利的。在同一年也是意想不到的,就是文旅部。
谭飞:全国展演。
赵于涛:对。一共全省三十一个,选了就我一个。
谭飞:那是很难的,三十一分之一。
赵于涛:对,那就选了我这一个。
谭飞:这个题材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算是一个大IP,观众大多很多很耳熟能详是吧?
赵于涛:对,一个大IP。还有一个《钟馗嫁妹》对演员的要求,比较特殊,然后现在全国能演《钟馗嫁妹》的也不多,然后在我们江苏这边几乎也见不到了,所以就选了我这个《钟馗嫁妹》。
谭飞:那么昆曲演出跟演戏一样,都需要揣摩人物的心理和情绪,你有什么方法能够快速进入角色状态?有没有什么经验这方面?
赵于涛:其实作为我们专业的来说,这个也没有什么大的经验,其实都是一样的,只有一个熟读剧本,熟读文字。
谭飞:揣摩人物的状态。
赵于涛:对,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做副导演的时候,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去在意,那么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“春风上巳天”会有排《世说新语》、《桃花扇》一些新的戏,你比如说《世说新语·索衣》王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那么《桃花扇》里面阮大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一开始都不知道,那么就需要我们好好地去读剧本。然后再有一个需要编剧,比如像罗周老师,她会来跟我们分析人物。分析人物以后那再通过我们自己对文字的理解,然后自己去构想我想象当中的人物是什么样子的,所以我觉得就是还是要熟读剧本,熟读文字。
七、千生万旦净难求,脸谱有戏画风流
谭飞:那么这个脸谱的各种谱式中,我个人觉得十字门脸像张飞是更具美感的,可以给我们讲讲谱式的特点,以及它与整脸又有什么关联呢?
赵于涛:张飞的脸,我们叫十字门脸,其实它叫飞子脸也叫笑脸。
谭飞:就天生一副笑脸。
赵于涛:对,他这个眼角都是往上的,往上吊的。完了以后,这个嘴角都是从这儿,这样子的。
谭飞:就天生就是看着像在笑一样。
赵于涛:他就是一个笑脸,这是我们十字门脸。整脸比如说像老爷,他就属于整脸,他就一个眼睛、眉毛,就是自然的那叫整脸,那我们那个飞子脸呢,它就是。
谭飞:十字什么意思?
赵于涛:十字就是在我们脑门跟鼻,包括眼睛这儿,连接处是一个十字,就叫十字门脸,对。
谭飞:这还真是不知道。有一句话叫千生万旦一净难求,本来在剧目建设方面,传统昆曲花脸的折子戏就相对较少,花脸人才奇缺,难培养是原因之一。在你看来培养出一个优秀的花脸演员需要具备什么样的一个条件?
赵于涛:这个太难了。
谭飞:你外形还是得很重要。
赵于涛:外形是第一个。然后嗓音是第二个条件,这个是必不可少的。还有一个就是要吃苦,这个花脸不是花,花脸是绿叶,他属于点缀的行当,是在我们昆曲里面,他是属于是点缀的。
谭飞:一出场观众都得乐的。
赵于涛:也不是说乐,他是看人物,我们昆曲的花脸跟其他剧种的花脸不太一样,我们是结合比如说京剧里面它有分铜锤花脸、架子花脸、摔打花脸。那么我们是整个结合,又得要唱,又得要有架子,又得要摔。它是集在一块的。
谭飞:集大成了。
赵于涛:对,而且还有我们昆曲花脸的唱。他是从低的突然一下翻高唱,然后我们用的全部是真嗓。
谭飞:所以对嗓子要求特别高。
赵于涛:嗓子要求,然后还有一个就是我们花脸的练功会比较的苦,比较的枯燥。我们有很多的花脸的东西,你比如说搓步,比如说我们花脸的山膀,花脸的山膀跟小生的、花旦的、武生的还不太一样,我们的手都要张得非常开的,五爪金龙。要放大的,这就不一样。
谭飞:这个挺难的。
赵于涛:我们又要有武生的这种武功的底子,又要有像小生、花旦这样的身段,所以这个是比较难。
谭飞:要求很高的。
赵于涛:对。
谭飞:而且天赋也要求高。
赵于涛:所以那句话叫千生万旦一净难求,这句话一开始我们也不太理解。一开始我们觉得说我们花脸这个挺好,是说我们花脸,但是没有理解这什么意思。
谭飞:现在就理解了。
赵于涛:现在理解了,其实有很多的学生不太愿意学我们花脸这一行,真的是太苦了.
谭飞:可能又是绿叶。
赵于涛:对。
谭飞:对,又不像男一女一那么出名。
赵于涛:对,但是作为我们学了这么长时间来说,我觉得我为我的行当感到高兴,我喜欢这一行。
谭飞:那我们知道梨园行是传帮带,一代代传下来是,那你觉得刚才也说了赵坚老师,赵坚老师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?他的人格特质中哪一点是你印象最深的?
赵于涛:做人。
谭飞:演戏先做人。
赵于涛:对,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,那时候我们师兄弟三个,现在有一个师兄他不再做这一行了。
谭飞:转行了。
赵于涛:对,还有一个是孙晶,我们三个人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第一节课,老师给我们上的,所有的台词都没念,所有的唱都没有唱。
谭飞:要先学会做人。
赵于涛:就在讲做人这件事,包括师兄弟,都讲到了我们出了学校以后,在剧团里面有哪些事不能去做,师兄弟之间有哪些事不能去做,不能伤害同行,等等等等这些做人上面。
谭飞:艺德和人品先于这个。
赵于涛:对,所以老师给我的教导最大的一个是做人,还有一个就是做事,在做事上面,老师也是在第一节课上面跟我们说的,不光要学会自己的行当,还要了解,不是说让你全部去会,比如说服装、盔帽,然后舞美等等,你要全部懂。因为你懂了,你知识多了,有很多的地方你就会去把它做得更好,有的很多的,别人拿你的时候就拿不住你。然后甚至是我们现在就体会到了,我们看了很多,比如说武生的戏我们也看,比如说我们出去装台,那我也会装,就是因为老师那个时候说的,就是你什么都得会。
谭飞:就像成为一个杂家,啥都会。
赵于涛:都得会,当然我不一定说是做得有人家多好,但是我都会、都懂。
谭飞:对,其实他这个是可能对你的表演会有好处,因为也离不开生活,你离开生活你唱的戏就是这个空中楼阁。
赵于涛:对,全是虚的。
谭飞:很重要。
赵于涛:对。
八
南音风华啸古今,百戏之祖代代传
谭飞:那么再说到昆曲传承了几百年的南音风华,上百个折子戏靠着老师们手把手带出来,江苏省也在大力推广地方传统文化的发展,作为省昆第四代青年演员,在对昆曲的传承发展创新这一点上有什么建议?
赵于涛:我觉得现在我们江苏省昆剧院在施夏明院长现在的带领下。
谭飞:也很年轻,同学。
赵于涛:对,我觉得从我们柯军院长到李鸿良院长,再到施夏明院长,我觉得一直秉承着我们南昆风格,我们走传统的路,但是我们要勇于去探索、勇于去创新。就比如说我们现在的现代戏,我们要两条腿走路,不能单一条腿去。
谭飞:还有云上直播这些。
赵于涛:对。
谭飞:利用抖音、快手这些。
赵于涛:这些都是我们要去发展的,因为施夏明院长是我们年轻一代的80后,他是比较主推我们线上,然后包括一些云演出、抖音各个方面,其实他做的是比我们要超前很多。
谭飞:对,对昆曲的推广,特别是在年轻人推广上很重要。
赵于涛:对,施夏明院长他比我们要提前很多很多,也能看出他推广的决心。
谭飞:我最后再想问问一些小的花絮就是,我们刚才也聊到,像戏曲有些行当有一些传统的规矩,比如像武生,像你刚才说的花脸可能也是,他这个准备周期的时候有一些禁忌什么的,可以给观众朋友们讲讲。
赵于涛:其实在老的戏班里面,对,有饱吹饿唱一说。那么还有一些禁忌,其实是比如说唱老爷戏,提前一个星期就要沐浴净身。
谭飞:沐浴更衣。
赵于涛:对,不近女色,完了以后甚至那一个星期话都少讲。
谭飞:就是要保持那个元气。
赵于涛:对,完了以后直到演出结束,以前老的也有拿一张纸印一下脸,然后下了。
谭飞:那就表示这个人物结束了,就等于他不再是官爷了。回到生活中了。
赵于涛:对,这个叫破。
谭飞:这个有意思。其实我觉得年轻的爱好者真的可以学学昆曲,因为它不仅是传统文化,也有很多现在看着很酷、很炫的东西,也很有意思。好,谢谢我们的赵于涛。
赵于涛:谢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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